当你在追赵雷时,我想起的却是当年穷到不敢

许巍的父母都是老师,父亲期望他能进中科院,从小就对他严加管束。幼年许巍对考试分数特别敏感,连考88分回家都会挨揍。16岁那年,一把吉他的出现为他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。少年的心被指尖的弦音叩击着,所有幻梦都从那里一涌而出。

年,他和一个朋友参加西安碑林区文化馆举办的吉他大赛,在多名参赛者中毫无悬念拿下第一名。

因为许巍对吉他的痴迷,父亲非常不理解乃至愤怒,好几次差点把吉他给砸了。高考前,叛逆的许巍跟着一个表演队走穴。17岁,跑遍了湖北、四川、河南几个省,一路风餐露宿,每天跟着搬乐器,演完一个地方,连夜拆舞台,拆到凌晨再坐卡车去下一个城市,每个月只能拿到25块钱。

在这样动荡的生活中,少年许巍第一次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。当时表演队里一个乐手问他:"你知道爵士乐吗?"许巍摇摇头,对方又问:"那布鲁斯呢?"许巍还是摇头,对方就弹了一段。这时他才知道,自己太嫩了。

流浪一年回家后,父亲坚持让他参加高考。许巍不愿走那条路,陕西省军区来招文艺兵,他主动提出去当兵,父亲勉为其难答应了。

当时崔健在工体公开演唱《一无所有》,一夜之间席卷整个中国,成为全国青年的精神领袖。看到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崔健,许巍心中的理想破壳而出。"没别的,就想成为崔健那样的人。"

进入军队后,他本来有机会保送大学,却跑去跟领导说自己要当崔健。领导问他:"你怎么知道你能行?"许巍说:"我不知道行不行,但我想试试。"

复员前许巍得到部队特许,曾在歌厅当过乐手。带着父母花元积蓄,给他买的电吉他,再次远行,在灯红酒绿中看尽人间冷暖。当时不少暴发户会为了女歌手斗富,几万块钱的花篮往台上送,也会把钱拍桌上灌歌手洋酒。

许巍每天从夜里8点站到凌晨4点,不能歇气地演奏,让他特别郁闷。突然有一天,他听到黑豹的歌,立马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了,"我不是为挣这个钱,才放弃大学的。"

年,许巍回西安组建了"飞乐队",他听"涅槃",听"枪炮与玫瑰",他想做出那种撕裂的,充满金属味道的摇滚乐。他对未来的憧憬很直接,无非就是功成名就,在聚光灯下受到千万簇拥。他在歌里直白地写出自己的理想,也就是后来田震唱红的《执着》。

那是写给身在部队的女朋友的,两人谈恋爱,一个月才见一次面,为了音乐,许巍觉得亏欠女友太多。所以在歌里,他向她倾诉了一切,开唱当晚,现场挤了多人,当许巍唱到那句:"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,注定现在就是漂泊,无法停止我内心的狂热,对未来的执着…"时,女友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,顿时泪如雨下。

乐队成员并不像许巍,没想着非要成为叱咤风云的人物。他们不想在冻死人的屋子里排练,到头来只能去街上吃一碗汤面。9个月后,"飞乐队"解散。哥儿几个各奔东西,留下许巍一人,突如其来的解散令他无比迷茫。

在这种巨大的绝望中他将灰暗的心情写成了两首歌,一首《青鸟》,一首《两天》。在《两天》里他写道:"我只有两天,一天用来出生,一天用来死亡,我只有两天,一天用来希望,一天用来绝望。"

年,带着这两首歌,许巍来到了北京红星社,听了小样的都觉得非常棒,曾捧红王菲的红星老板陈健添,听完之后却没有马上表态。

在他这个商人的眼里看来,许巍的音乐灰暗、小众,尽管当时郑钧正闹着解约,他也无意将许巍培养成接班人:"你的形象没有郑钧那么偶像,另外,你的音乐太另类了。"

这对许巍来说又是个打击,他原本是想和崔健比肩的,结果受到的重视还比不上郑钧。在他的心里,自己的作品,比郑钧有力量多了。

"当时我喜欢柯本,把他当做自己的偶像,希望像他那样青史留名。有很多疯狂的大的念头。"柯本自杀时,许巍特别难过。年,他和红星签约,两年后推出专辑《在别处》,噪音墙的形式,充满美感的旋律,歌词却总带着颓废和忧伤,令人听来心头布满了孤独。

生命的彷徨无措、理想失落,犹如蛛丝一样密集交织在曲中,一如《我思念的城市》里写的:

"风吹过的时候,没能吹走,这个城市太厚的灰尘,多少次的雨水,从来没有,冲掉你那沉重的忧伤,你的忧伤,像我的绝望,那样漫长。"

他对"垃圾摇滚"的喜爱,让《在别处》充满了失意色彩。但这并不意味着,许巍的心里就是晦暗的,他是向上的,期待理想赶紧实现。录制完成时,张亚东听了好多遍,逢人就说:"没问题,许巍要火了。"结果出来并没引起多大波澜,专辑的影响和许巍想象中的完全是两个世界。

接下来那四个年头,许巍窝在6平米的宿舍里拼命地写歌、练琴,做专辑,经历了人生理想彻头彻尾的幻灭。很快,抑郁症就找上门来了,这对他有点命中注定的意思。毕竟他对自己的期望非常高,而现实一次次把他拍倒在地。

录制《那一年》时许巍精神没有寄托,彻夜失眠,只能靠药物支撑。只要一拿起吉他弹奏,丰富的情感瞬间就会决堤,让他整个人身心面临崩溃。为了买琴,他又要透支版税,当时没有演出也就没有收入,偶尔去酒吧赶场,拿三五百块,活上那么一阵子。

在圈子里,大家都觉他音乐牛,可这时他连基本的生存都维持不下去,无奈之下只能去蹭饭。离他来北京快5年了,别说遥不可及的理想,连稳定的收入都没有。

这期间朋友栾树帮他在青海找了场演出,让他过去演一场。结果许巍说:"还是不来了,

来了我也回不去,身上没钱。"但最后他还是去了,演出当晚,人们在台下疯狂呼喊,离场时歌迷围追堵截,夹道包抄他坐的那辆面包车,把车玻璃都给拍碎了,但身处抑郁症的许巍对这一切都毫无感觉。

年,在北京nasadisco举办的纪念科特·柯本的音乐会上,许巍演唱了音乐大师王洛宾创作的《一江水》。他用撕裂的嗓音,唱得特别倔强,一字一句唱出那段歌词:"我的生活和希望,总是相违背,我和你是河两岸,永隔一江水。"

《那一年》发行后卖不动,许巍彻底崩了。他对自己的音乐失去了信心,马上就要30岁,一事无成,抑郁症一天比一天严重。曾经许巍一直觉得自己有才华,结果这两张专辑下来,所有的骄傲和尊严都消失了。

和红星解约后,许巍回到西安。整整一年,他连琴都没碰,"根本就不能碰,一碰就流泪,这么多年了,一个巨大的理想,推着你不断往前走,突然就没了,人生的全部支撑都崩塌了。"一切就像他在歌里写的:"我站在这繁华的街上,找不到我该去的方向,我站在这繁华的街上,找不到我曾拥有的力量。"

许巍变得非常自闭,谁也不想见,每天睡不着。天一亮,脸也不洗牙也不刷,就到街边上坐着看车来车往。实在撑不住,就出去跑步,从两三圈到十几圈,疯了一样。讽刺的是,人家以为他火了,可碰见熟人,根本不敢打招呼,人家问他在北京怎么样,他说着"挺好挺好"赶紧走了。

他把理想放在特别高的位置上,结果一切都是空幻的,是一个根本不可触及的梦。慢慢地他想通了,不做音乐了,开个小卖部,能养家糊口就行。当初自己拧着要当巨星,这些年里,对于家人和妻子,许巍觉得亏欠太多。

这期间他碰见一个战友,对方是个很成功的生意人。许巍说自己不想干音乐了,问能不能跟他学着做生意,对方听了,就劝他:"在部队时,我是看着你,每天苦练十几个小时的吉他,你要做生意,我保证你能挣到钱,但我不赞同你走这条路。"

很多朋友都劝别不干了,但不干又能怎么办呢?迷茫时,他和妻子出去散步,有一次,在钟楼的地下通道里,看到好多人围在一起看热闹,走近了才发现是两个青年人,抱着吉他,一首一首在唱他的歌,唱得特别深情,特别投入,许巍当时眼睛就红了。

在西安,许巍开始自省,"是不是我人生态度出了问题?"。此前,他曾去过一次大理,发现很多开小店的夫妇,自在安然,没有什么大追求,但他们非常知足。许巍就问自己:"为什么我从小到大,就没有这样的心态?总觉得自己非要怀揣一个很大的理想抱负,一定要成为什么什么样的人?"他做好一切打算,不干了,好好规划人生,踏实过一辈子。

就在这时北京来了电话,原在"红星"做企划的姜弘想让他跟一家新公司签约。许巍心灰意冷,"我考虑一下吧。"姜弘劝他:"别考虑了,你在家待着干嘛?"就这样,许巍回到了北京。再次签约时,他没有任何幻想,"就想再做两三张专辑,挣点钱过简单的生活,一个月几千块钱也行。"

结果命运开了个玩笑,年出版的《时光·漫步》,彻底改变了许巍的生活。《礼物》《蓝莲花》《完美生活》,每首都成了传唱度极高的歌。作家王朔在《致女儿书》里写道,听到"没有什么能够阻挡"时,当时心里就给跪了。

"这么多年,只有崔健的《一无所有》,能一下子把内心穿击到那种程度。"《时光·漫步》充满了温暖,听众面一下子扩大的好几倍。可就像鲍勃·迪伦去搞摇滚时,粉丝骂他背叛了民谣一样。当初听《在路上》《那一年》的人都认为许巍背叛了摇滚,骂他开始为钱写歌了。

实际上,写《时光·漫步》,许巍的抑郁症依旧很严重。当时他接触到了新的音乐,一个是U2,一个是披头士。和早年的涅槃、枪花不同,从这些音乐里,他获得了救治。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听它们,不然这一天根本没办法度过。以前觉得特别酷的、炫技的音乐,根本无法将自己解救出来。很快,在音乐的态度上,许巍也渐渐发生了转变。

"不是那种声嘶力竭的,呐喊式的东西就是有力量的,温暖的东西照样可以有力量。"因为抑郁症,许巍看了好多纪录片,听巴赫,听那些光明的,治愈的,这才明白,文学、音乐、电影,之所以伟大,是因为它们,可以救赎很多人。

既是度己,也是度人,《时光·漫步》就这么火了,许巍一下子拿奖拿到手软。就在他心态归入沉稳的阶段,潦倒落寞了这么多年的他,开始以精神引领者的姿态,站在舞台上享受众人的欢呼。

可他与当初那个心高气傲的许巍,内心深处已是判若两人,不再幻想自己如何呼风唤雨。真的做到"超越平凡的生活"时,整个人的心态却度地转变:"就想踏实安稳地活着,当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,珍惜自己眼前的每一天。"

年,他举办第一次演唱会,在万众瞩目的巨大舞台上,不知道该跟观众们说什么,

许巍怀抱着吉他,沉静地唱出多年的理想,"一切就像梦一样。"

到了《爱如少年》,许巍激烈的姿态彻底消失,代之而起的是宁静与平和。就像余华在《活着》序言里写的:"一个人迟早要跟自己的命运和解。"历经了理想失落的挣扎苦痛后,许巍发现他一直在往前冲,从来没有沉下心来好好生活。

"我喜欢列侬,也喜欢麦卡特尼,他俩的区别就是,列侬比较激进,总把自己当回事,而麦科特尼,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平头百姓,热爱生活,脚踏实地,所以你看他唱歌唱了很久。当你活得越久,你就会发现,其实所有人都是普通人。"这时,许巍不再追求荣光,不再追求如何被众生崇拜,而是回归到了内心。

《时光·漫步》后他的歌词里少了忧伤绝望,多了山水、阳光和风雨、感恩,旋律永远给人温暖的感觉。经纪人虞洁也经常问他:"你怎么不去批判社会?"许巍说:"难道你看不到,世界的问题已经很多了吗?生命不能总停留在抱怨上,骂街谁不会?但没有意义。"

许巍开始规律、踏实的生活,喝茶、爬山,读传统文化。从《论语》到《道德经》,从《太上感应篇》到禅宗,寻求那个让心灵停驻的世界,通过反省自己,他想用音乐,帮助到更多的人。

乐迷质疑他变了,但许巍说:"我没有变,音乐始终是我最喜欢的,我只是更宽广了。抑郁症后,我开始意识到,音乐是可以救人的,那才是真正伟大的音乐。"

有次在北京演出结束后,虞洁给他拿了一个微博看,上面说:"你知道吗,全国每年,因为抑郁症而自杀的人有28万。"而在下面回帖里有人说:"如果没有许巍的歌,我不可能走到今天,早就跳楼自杀了。"许巍看了特别感动,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力量,"以前我的理想很大,要如何如何,非要干出怎样了不起的事,现在我才明白,只要能成为世界,众多美好人和事物的一部分,就已经很不错了。"

梦实现了,真正走到这个舞台上,许巍发现自己不喜欢媒体。选秀、真人秀他统统拒绝了。甚至后来连领奖他都不去了。"觉得太别扭了,完全不符合我的性格。选秀也不行,我肯定特别难受。"

《此时此刻》制作耗费万,发行前许巍拒绝媒体采访,也不搞任何形式的宣传。每次巡演前,公司都要说服他,给他足够的准备去面对媒体。虞洁为此磨破了嘴皮子,不曝光就意味着商演和代言减少,很多高端品牌找他拍广告,许巍都不干。在这件事上,只有多年以来,跟他合作最久的李廷亮理解:"他多少有一些精神洁癖,不想被这个世界的某些东西污染,所以他只能选择躲避。"

私下里大家管许巍叫许少年。鲁豫有一次问他,如果能回过头去,想对当初的自己说点什么,许巍笑着说:"别折腾,好好的,把每一天过好。"鲁豫说这不像是少年应有的心态,许巍当时哈哈一乐:"就不能有一个内心平静的少年吗?"

当初的许巍,是那么想风光地活着,活在世人的瞩目中,成为一个时代的精神领袖,在走过漫长的旅途之后才发现,寻求内心的舒适与自在,用心去度过生命的每一天,比赢得虚名浮华来得真实得多。让内心更安稳、灵魂更自由,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。

其实许许多多的人,曾经身体里,多少都有一个许巍,曾梦想仗剑走天涯,看一看世界的繁华。多年前的一个下午,夕阳铺满天空,我在篮球场上和几个中学生打球,其中一个孩子对我说:"如果将来平平淡淡过一辈子,那这一生有什么意思?吃吃喝喝上下班,然后死去,这样的一生又有什么意义?"

在那个孩子的身上,我仿佛看到了少年的自己。而随着岁月的更迭,年岁的增长,我发现很多年少梦寐以求的事,比起充盈自己的内心,不断地和自身对话,显得要次要得多。

有理想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,因为很多人这一生并不能幸运地找到自己想做什么,并毫不退却地为此努力。但追逐理想,并不是为了金钱,为了名声,为了永垂不朽,因为那一切都来得太过虚无。

理想之所以美好,是能帮我们遇见更好的自己。而更好的自己,永远指向内心。在这个世上,每一个灵魂都很特别,都有其美丽动人之处。理想固然是要有的,但一个人生来的价值,绝不由他获得多少外界的掌声决定。只要是有价值的人生,必定有其意义所在。

也许生命就是这样,不管我们当初多么在乎,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,最终我们会发现,一切力量都来自心灵深处。人总要跟时间不断地和解。等到那时,我们会像许巍,

在《曾经的你》里面唱的:"经历了人生百态世间的冷暖,这笑容温暖纯真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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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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